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夏晨》许疏 文案: 尽管夏晨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陆深还是俯身注视着那双干净的眼眸,将他抱进怀里。 夏晨的双唇翕动,低声说了句什么,终于沉沉睡去。 两个命途多舛的年轻人相互告慰的故事,真实向,日常,第一人称主攻。 攻受都挺温柔的吧,不虐,喜be虐文可绕道。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晨、陆深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chapter 1   我靠在沙发角上抽烟,房间里寂静充溢。   “陆深你……看上去特别寂寞的一个人你知道吗?”   我记得他说。   “嗯。”我捻灭了烟,去揉一把他的短发,“你可别离开我啊。”   他眯起眼微笑,头发摩挲着我的手。   “不会。”   他还是走了。   我摸了一把下巴,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聚起了点液体。   我又咽了口烟,居然被呛得咳嗽起来。   我翻身去找纸巾,却终于控制不住,埋头在膝盖上痛哭起来。   八个月前,我们初见。   是时我年且三十,创业受挫,母亲病危。   那天我交了钱回来,病房门口跟我姐打了照面。她看我从来没好脸色,一伸手把我隔在门外边。   我也没指望她给我好声色,把东西单子递给她,自己老老实实在房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来。   “为什么不进去?”突然有人问。   “我妈不想见我。”我从包里掏出烟,随口说。   “哈……哪有父母不想见孩子的……”那人说,语调却有点难以言喻的落寞。   我惊疑抬头,却见眼前一个清秀的少年,低头微笑,竟是带点阳光的。   这边的科室大多是重大手术做完刚推出来的人,不流通的空气生生压低了灰白的房檐。实在太罕见这种居然有点光明意味的笑。   我被这笑容感染,不由地把烟塞了回去,伸手摸了摸他的侧颈。   后来我在重症科混熟了,渐渐知道关于那个穿病号服但看起来没什么事还到处乱跑的男孩子的事情。   他绝症。治不好也没法治。   查不出来哪里病变病因几何,只是视力日复一日的衰弱,蛰伏在身体里的魔鬼在他失明的同时带走他的生命。   姓夏,叫夏晨。家境贫寒,顶上有个待娶的哥哥一个待嫁的姐姐,父母为了幺子四处筹措的钱款,对于罕见病无法被医险覆盖的巨款根本是杯水车薪。   其实那个时候他的视力就很不好了。   由父母带着,从小城镇的市属医院跑来直辖市的医疗重地,一路得到的回答除了误诊全都无果。   而那阵子我几乎露宿医院,各种缴费手续到处跑,眼科和肛肠科离得不远,对那个干净温和的小男生也就有了点接触。   我知道他父母对他很不好,大部分因为病的缘故。   他父母总不在,开始我以为是出去筹措医疗费,后来知道不是,是在倒腾着给他哥哥娶媳妇儿。   姑娘家貌似条件不错,不能让人家知道自家还有个得了重病住院的小儿子。   反正都能抱上孙子了,这么个弱不禁风可能活不过今年的小儿子可能真没什么必要活着。   他爹妈说话真是话糙理不糙,什么话都往自己儿子身上撂。颇有点我爹妈当年怼我时候的样子。   我有事站在楼下眼科楼道口抽烟等人,听着隔壁病房传来声声无遮无拦的叫骂,往楼下掸了掸烟灰,等他爹妈甩下一句“没用的废物”,掐了烟往那间病房走。   另一个病人出去溜达了,他一个人抱膝坐在床头,挤满杂物的房间看起来有点拥挤。   我又觉得空气闷得很,走过去开了窗。   和他同个病房的人可能是个有点社会地位的人,另一张病床边上塞满了一捧几百块的鲜花。   “老师。”   我诧异地回了下头。   他指了指我身后堆满的花:“那个人是老师。”   我被他的敏感所震惊,看着他扬起笑容的脸有点愣神,走过去坐在他的病床边握住他的手,直视着他清澈干净的眼睛:“你会羡慕么?有很多人来看你,都……体谅你的病痛?”   我其实是有感而发,他父母说的一些话真是不堪入耳。他又是……那么敏感又温柔的孩子。   “……我这病很多年了,早就不会去想这些了。”他垂了垂眼睑,反握住我的手,“先生你呢?你看上去……才更寂寞吧。”   夏晨看着我,稍稍笑了一下。   ——他父母几分钟前还在这里恶声恶气指责他,而他现在竟在试图安慰我。   我被那个难言悲戚的笑狠狠震了一下,突然之间难过得心向下沉,身体像为了某种补偿而做出反射一样,突兀地伸手,将他接进了怀里。   “……”   少年的脊背消瘦,脊椎骨分明突出,我将他的脑袋稍稍压向我肩头,低声在他耳边说:“我听到了……不是你的错。”   “你……很好。”   他稍稍一震,良久,才稍稍点了点头。   “谢谢你。”   半个月前接到姐姐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摩天高楼投射下的阴影里抽着烟琢磨新产品。   “喂?”我说。   “妈直肠癌四期,现在正在x市中心医院抢救。”姐姐的声音冷淡得像北方初春的狂风在我身上千刀万剐,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裹了裹棉衣。   “她坚持不要让我告诉你,可我觉得凭什么?你作为这个家唯一一个男人,这时候一个人却不知道躲在哪,像什么话?”姐姐语气讥诮,我人有点懵,说不出话来,走出去站到外面的栏杆边上。   “查出来的时候就是三期,妈生活习惯那么好一个人……”   “她不想见我。”我说。   姐姐那边沉默了一下,突然一声冷笑。   “好啊,你是真有本事。别人离家出走三天没钱就滚回家了,你倒硬气,门一甩就是他妈的十五年。”她的声音混合着轻蔑、不屑、焦躁、厌烦,终于全数抛射在我身上,“我就该听她的话别打这个电话,——你个没良心的畜生喜欢男人还出息了是不是?!”   她直接按掉了电话。   我反身靠在栏杆上,低头拨着手机面,打开网页定了张去x市的机票。   晚上我靠在吸烟室门口抽烟,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阵骚动,捻了下烟走出去看。问一个护士:“那边怎么回事?”   护士匆匆瞥了我一眼,回答道:“有个病人拖欠手术费被拒了,——先生,请勿在楼道吸烟。”   “哦,对不起。”我看了眼手里亮着火星的半截烟,连忙道了歉,把它按在垃圾桶上扔了。   楼下的骚动越发激烈,我这烟是彻底抽不下去了,把烟盒往兜里一揣,往下走了过去。   病房门口闹哄哄的,看热闹的出来调和的堵了一条道。我分开那先和我一样被扰了清静的围观家属,一眼看到他坐在移动担架上,留给身后一个罩着病号服的清瘦背影。   医生给愤懑不平的围观群众解释:“不是我们不做,院里本来就给他垫过手术费了,这次找不到监护人,后续款又没到位,我们没法做……”   那时候我眼里只剩下他一个孤拔单薄的背影,心里蓦然生疼,鬼使神差地走上去说:“钱我来出,先把手术做了。”   人群哗然,医生来不及惊讶地看我。   我看到他猛地一回头,干净的眼里有泪水滚落出来。   那天晚上是他终于正式被遗弃的节点,一个春寒料峭,凉风刺骨的上半夜。 第2章 chapter 2   其实我那时候的财政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替他把账单一结彻底弹尽粮绝。   我坐在病房床边握着一直昏迷不醒的母亲的手,低声地和她或者和自己说话。   “妈……”   “真的不行,我只能把老家的房子卖掉了……”   “我没办法了……”   “对不起……”   这时我姐进来,拎着整袋的药片和日用品放到一边。我连忙起来一抹脸,问她:“怎么样?”   姐姐垂着眼看我一会儿。我知道我当时的神情很糟,就低了头。   她摇了摇头,伸手掖一下后面的被角,走出去了。   我深呼吸一下,跟着走出去,刚带上门,听到她猛地一句:“妈没时间了。”   我整个人贴着门框往下滑了一下。   我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了一眼,双手插兜朝姐姐耸了下肩,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   姐姐一贯对我失望透顶,挥了挥手赶我走。   我走的时候在楼道口碰见姐夫,那个长我姐姐好几岁十分沉稳不动声色地男人看看我,稍微按了按我的肩。   “扛着。”   他说。   我正欲跟他错身而过,脚步生生一顿,扭过头去看他。   我很想说姐姐不是还有你吗,又觉得不对。   “十五年都过来了……”我望着他的背影轻声说。   住院部电梯一贯的堵,我向来不和病友们争这点方便,低着头匆匆从七楼往下走。心绪不安,差点迎面撞上人。   这一惊我的灵魂总算归了位,道着歉问对方摔着哪没有。   “实在对不起我在想事情……夏晨?”   少年从两个不大的行李包上起来,似乎是竭力辨别着眼前的事物,然后轻轻舒了口气:“陆先生。……不是你的问题,我眼睛不好。”   我把掉出来的东西捡给他,想了想从他手上把包接了过来。   “谢谢。”他笑了一下。   不用猜我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院之后去哪里?”我问他。   我原本准备的问题是“去哪里我送你”,可这句话里有处可去的意味实在太浓重,分明不适合他现在的情况。   他果然低了低头,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看我。   我疑惑地侧头和他对视,突然全身都几乎震骇得要炸起鸡皮疙瘩来。   去哪里?去哪里?   一个身患重症被父母遗弃的十六七岁男孩被医院赶出来之后在这个繁华的异地他乡孤身一人,能去哪里?   我突然很怕他回答,我最近真是受够了来自那个字的威逼压迫。   “不知道啊。”   他张了张口,朝我笑了一下。稍稍眯起眼睛的微笑像很普通的对生死无所觉察的少年脸上对未来的迷茫那样。   我不自觉松了口气,握了握手上的包带。   我在x市市郊一个老式小套边上停了车,拎了东西将男孩拐上了楼。   “你是本地人?”夏晨跟在我身后问。   “嗯。”我点头算是回应。   父亲生前就供了两套房产,一套自己住,另一套出租。母亲生病后没人来照顾这事,半年前最后一个房客期满之后房子就空着了。   姐姐虽然不待见我,到底没到把我逼死的份上,到x市第一天就给了我小套和车的钥匙。   其实在两个平分了我前半生的大城市里,没有车寸步难行,有车也寸步难行。   隔天我就被堵在了立交桥上。   我头疼地一手撑着方向盘一手去摸烟盒,习惯性地抽出一根来往身边递:“你要不来一根?”   夏晨正看着外面蠕动的车流出神,回过头极尽鄙夷地扫了我一眼。   我先前还没见过他这么有趣的表情,点了烟流氓样地伸手去捏他脸:“呢,再这么看我不带你出去玩了。”   夏晨有一点特别好,就是忒乖,随便怎么揉搓也不反抗你。   虽然这样挺让人心疼的就是了。   “抽烟不好吧大叔……”夏晨无可奈何地说,伸手把窗户往下降。   “开什么开。”我瞥了眼那边降了一半的窗,想了想还是把窗子全降下去了,夹着烟伸手按在方向盘上往前挪了半米,“……你叔就这么点爱好,忍着。”   夏晨回头瞥我一眼,笑笑没说话。   “陆先生这么有空?不用去照看令堂?”夏晨问我。   “姐夫回来了,用不着我。公司一早委托给朋友了,现在跟莫名其妙放了个大假似的。”我随口说,手支出外面掸了掸烟灰,侧过头看看他又看看前面,“这里也真是很多年没回来了。”   夏晨点点头,看了看我放在前面当导航的手机:“陆先生打算去哪?”   我被他这一口一个陆先生叫得奇异地不自在,感觉跟旁边坐了个甲方似的。相比之下我宁可让他叫大叔,虽然我想想我这把年纪当个哥哥其实也……也没什么问题。   我深自纠结于年岁渐长一事无成的悲哀,半天才回过神:“我想去中学看看,当初刚读了年高中就跟家里闹翻滚出去了,多亏我还记得校名……你几岁来着?”   “哦哦,”他说,“我?我十九。”   我被烟猛呛了一下,一把熄了扔在槽里,震惊地回头仔细地端详他的脸:“怎么可能?”   夏晨被我过激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我也觉得自己跟个诱拐未成年失败的登徒子似的。连忙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哦,哦,那就不应该去中学了,本来以为可以忆往昔峥嵘岁月套套近乎……不过我大学不是在这读的,跟这不太熟啊……”   我捏着手机搜地图掩饰自己的心虚,夏晨反倒笑起来:“我看起来很小吗?”   小,何止小,简直幼嫩。   我不知道我怎么能在这样暗淡的大背景下有这么扯淡的想法——他看起来年少只是一种病态的羸弱。只是和他在一起的感觉真是太平静了,安详得让人只愿渐渐淡忘很多悲伤不快,而心平气和地享受一刻的愉快。   我拍了下喇叭,突然回过头看着他:“你能跑吗?”   夏晨不明所以:“还行……”   我跳下车从另一边拉开车门,握住他的手腕把他从车里拉出来:“走吧,干嘛非得死气沉沉地窝在某个地方等呢。”   这大概是我大二结束了所有与室外运动有关的体验之后,第一次在春风穿梭阳光普照下跑步。   ——其实照顾夏晨的情况,跟大步走也没什么区别。   有微凉带露水的风掠过脸上,上千辆熄火了一小时的车不再涌出热流,半个多月来连日的压抑悲苦纠结都悄声地退隐。   一下立交桥,我们就落入了中学母校开放式的景观带里。 第3章 chapter 3   那十来天左右的时间大概是我迄今为止生命中最温和平静的时光,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去确认夏晨的情况,接着一块出去满x市的瞎转悠,一晃就是大半天。   车被拖车公司拉回来之后就再也没开出去过,郊区小套东西向的林荫路被我们走到熟。   那种不知名而邪恶的疾病在剥离光明的同时蚕食着人的活力,而那段时间却留下了我见过夏晨最生动温和的模样。   我踩着护城河边的石台拍他站在河柳下的样子,春日粼粼的波光流动在他身上。   我靠在x市灰绿发黄的海滨,在海风里一遍遍顺好他的头发,又看着风把它一次次吹乱。   我去广场旁的小卖部买烟,出来时撞击成群地灰鸽从他身前扑棱飞起。   他很容易就累了,却即使走得腿发软都不主动提出休息。   我偶尔背他回家,他总是很不好意思,我却喜欢那种细微的温软。   他很瘦,背着走很长的路也不觉得疲倦。   对了他当时就住在我家,说要做家务当作回报,我连衣服都没让他洗过一次。   “陆先生……”他站在盥洗室外低声地唤我。   我毫不客气地横过去一个眼刀。   夏晨立马改口:“陆深。”   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接着说了。   我想,要是他敢提一句他亲自来洗的话,我就让他来亲自洗。   狡黠的小男生在门口踯躅了一会儿,说:“……我会离不开你的。”   他抬起眼来看我。   “那就别走。”   我说。   而那十来天遗世独立逃避一切的时光,终究要被打破。   某个早上我被一个电话吵醒,接起就马不停蹄地从床上爬起来,一穿外套就往楼下冲。   那辆被我闲置了半个月的车在这档口罢工,死活发动不起来了。   跟夏晨待在一起的两个星期被生生戒了大半的烟瘾突然在胸口炸开,我跟个深陷迷途的瘾君子似的哆嗦着手在各个口袋上摸索起来。   没有。没有。没有。   我居然快有一周出门不带烟了。   不顺的事情突然之间接踵而至,先前和平安定的假象好像一瞬间被撕裂了个干净。   我又想起了那该死的医疗费,失败的投资,七零八落的家境。   压抑不得纾解的痛苦再次击中了我,我颓然倒在驾驶座上捂住了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平静下来,检查了故障,在早高峰之后稍稍平息的车流里驶向了中心医院。   这一去,就是整整一天。从正午到傍晚到深夜到清晨,最后姐夫实在看不下去我恍惚的样子,推我回去睡一觉再来。   姐姐红着眼圈流满泪的脸上讥讽的笑意还在眼前,我已经浑浑噩噩地到了家里,将自己安顿在沙发上。   “咔哒”一声,里面的房门开了。   我连忙用手一挡眼睛,出口的声音稳定而平静:“醒了?昨天饿着了么?”   夏晨略略摸索着走到我面前,摇了摇头:“没有。冰箱里留了很多熟食。”   “嗯。”我应了一声。   “你的眼睛怎么了?”他问。   我做出取隐形眼镜的模样来——我知道他已经看不清这么细微的动作了。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拿隐形眼镜,没……”   他突然俯身,将我拥向他怀里。   “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而局促,我冷不丁的一愣,意识到自己被轻易戳穿。   从接他到家之后,我就再也没戴过隐形眼镜。   拿四五百度的近视陪他努力地去看每一件视野中呈现的风景。   我当然知道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而我只是想努力地靠近他一点。   一个视力寻常的人和需要极力视物的人之间明显的变化,敏感如夏晨,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我的脸微微贴着少年单薄的胸口,干净的衣皂香些微地弥散开来。   我从来不知道在超市随手买的香皂有类似香烟般平静人心的作用,只是伸手,环住他的脊背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一点儿。   他没再动作,只是顺从我的力道靠近了一点。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说,希望我安安稳稳地活着。”   我说。   夏晨嗯了一声。   “你是对的,没有父母……不想见自己的孩子。”   她为什么不直说呢。   ——你没必要非得衣锦还乡,没必要硬撑一口气挣扎,没必要在意很多年少气盛的鬼话……她只是想见你,只是希望你不要走得那么艰难,你是她的孩子,她希望你一声顺遂,到底哪里错了呢?   “这就是平庸,没有绝对,只是彼此错过而已。”   随后的三天我忙到焦头烂额,根本没有什么悲伤的功夫。尽管有姐夫一块帮衬着,有些杂七杂八的手续和一塌糊涂的房产关系,以及一大票纷至沓来的事情,还是让第一次接触这种事情的我无法招架。   姐姐对我的态度依旧毫无好转,看着我两天没合眼倒在办公室看合同,冷笑着问我:“怎么样?现在是不是特别庆幸没参加操办父亲的丧事?”   我生受她的羞辱,只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说。   姐姐也摇了摇头,说:“妈能原谅你。我不能。”   后来的事情还是一塌糊涂地多,我也没有之前那么多时间陪着夏晨到处乱转。唯一的改变是我们比以前更亲近了许多,带着一种同生共死的凄然。   具体的体现是我把他的床具一股脑搬到了主卧。   他无力阻止我的暴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把被子枕头全扔进了自己的房间。   “陆深……”   我往床上一坐朝他招招手,流氓样地盯着他:“来,让哥抱抱。”   夏晨犹豫了一下,我也没等他,往前一伸手揽住他的腰往床上一带。   “陆深啊……”他的脸上有点微妙的红,从我怀里探出头看我。   他那个样子实在太温软柔和,让我先前的心存的焦虑惶惑尽数融化,彻底坐定了我不想放他回客卧睡的决心。   “方便照顾你,嗯?”我说得冠冕堂皇。   他弯起一个微笑来,没有戳穿我:“嗯。”   其实我那时候,是没办法一个人睡了。   在决定把他拐到我房间的前三个晚上,我整晚整晚的失眠,整晚整晚地在脑海里回放十多年前的深夜,整晚整晚地自我折磨。   整晚整晚地想念,那带点温存和煦的触感与浅漠的清香。   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是夏晨,那个时候走进我生命的人为什么是夏晨。   可能是因为他的温暖和煦,可能是他的气质平静可亲。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他有什么慌乱的样子,除了偶尔我很想调笑他一下的时候。   他是和死神捉迷藏的人,为什么他就这样的平静?   这样的困惑直到那个暮春的某一天,他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留评哈~   新人发文很惶恐,肯定有很多不足之处。   另外文不长所以坑不了的。 第4章 chapter 4   那天早上他醒来,突然什么都看不见。   这和低血糖或是贫血之类导致的眩晕昏暗有所区别,具体怎么样,恐怕我也难以捉摸。   我觉察到身边人的不安,半梦半醒去摸他后颈试图安抚他,却在他下巴上蹭上了一手的水。   我弹了起来,扳着他的肩让他转过脸。他用手背盖着眼睛,怎么也不愿看我。   我隔着被子紧紧裹住他,手掌碰到他左臂,骨骼支棱得触目惊心。   那一瞬间的触感生生把我掀回了一周前母亲离世时候的记忆里,她的肠癌,使她生命的最后几年深陷在失眠和不可控的消瘦折磨之中。   最后她竭力去拉我的手,我双手回握她的手腕,几乎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那整整一周被我强行埋没不愿回想的恐惧失措骤然井喷,某种不祥的预感拼了命地往我的脑海生根蔓延。我厌恶极了那个字词在这两个月来带给我的巨大压迫,却只能认命地苟延残喘。   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去拥抱他,好像溺水的人握紧了早已枯败的浮木。   “陆深……陆深……陆深……”   他一叠声地轻声喊我,突然崩溃地哭了:“对不起……对不起,可我好怕,对不起……我……”   “我陪着你。”我说,拿下他遮面的手按在自己身上,“我在这里。”   我当时只是以为他做了噩梦,其实任何人放到他那个情况下,一点点刺激都会被无意识的放大。   后来我知道不是。   那天之后,他的世界,就是彻底的昏暗。   他将在我面前离去。   我,也不仅仅是我,整个人类世界的医疗手段都无能为力。   我捏着病例账单CT从医院出来,零星的白鸽从旁惊飞,天色暗沉,初夏十分,山雨欲来。   我把东西一股脑揣进包里,双手插在裤兜里,抬眼漫无边际地环视着这家我如今已经无比熟悉的医院外围。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茫然无措。   我突然绞紧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我用身上所剩无几的百十来块钱买了条烟,蹲在一个城市废墟旁的工棚后面,一个人,一天,干掉了三包烟。   人悲哀起来的潜力也是无限的,虽然我以前也是烟不离手,但让我平日这么去抽,早把肺给吐出来了。   抽到后来很麻木,脑子里很空,工棚里只有烟碱的味道盘曲而上升。这种程度尼古丁带来的安定和愉悦早几百年就消失不见了,廉价的劣质烟刺鼻的味道在重新激发人的感官。   我知道我这样的状态很危险,大概就是那时候有谁塞给我根掺了东西的烟我也毫不犹豫地接了。   “刺啦”——   我扯开了第四包烟的塑封。看着那个印着什么乱七八糟图案的壳子愣了好一会儿。   我想。   我怎么不得肺癌呢?   “你得振作。”   我低声对自己说。把那盒烟留在了工棚里。   夏晨给我开门。   我伸手撑在门框上看着他,突然将他拉进了我怀里。   然后我放开他,笑着打量着他:“哎?穿得这么正经,晚上要出去吗?”   夏晨不明所以地循声望向我,他大概还能感觉到极为暗淡的光源:“不……”   “走吧。”我顺手拉过他的手,将他引出了门。   我刚才只是信口胡说,他孤家寡人哪有什么丰富的夜生活。   我只是想在种种地方留下更多的回忆,哪怕最终都是故人不复,彻夜悲凉。   而这次,我终于顺理成章地握住他手腕,光明正大地揽着他消瘦的臂膀。   夜晚江边的霓虹灯熏染在他略带苍白的脸上,我偏过头去看他,意外地觉得微红的耳垂有趣,顺手摸了摸又摸了摸他的侧颈。   他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又不知道该躲哪里去,僵了一下靠回我身边。   我恶趣味地心情大好。   “应该买根手杖了……”   他轻声嘀咕。耳朵都快烧起来。   我干脆流氓到底:“来,求我,我给你买。”   话说出口我有点后悔,他借住我那里多少有点难以言描的心理压力,这么说在一般情侣间算是调情,我们这不尴不尬的关系就有点捅破窗户纸的嫌疑了。   “不我只是……”我开口想挽回一下。   “啊这样。”他突然点点头,用力一拍我肩膀,“那只好你来给我当手杖使了。”   ??   我当时的心情简直一言难尽,满脑子都是黑人小哥充满问号的表情包,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那个软萌可欺的小年轻画风就变了。   反应过来的我二话不说就握着他的腰将他按进了怀里。   “很高兴,很高兴……”我说,下巴稍稍蹭过他的发顶,“很高兴你有一天能毫无顾虑地相信我。”   夏晨稍微挣脱开去一点,低低地说:“谢谢你。”   我俯身抬起他下巴,目光笔直地落到他干净的眼里。   他突然闭上了眼。   我在他的眉睫上,略略地亲了亲。   “……也谢谢你。”   江声浩荡,辗转而上升。   我不知道他的时间还有多久,但也许还够我陪他去做一点微小的事情。   我最后翻箱倒柜凑出了两张去往l市的机票钱,打电话给在遥远的北方照看我公司的朋友:“喂?快借我五十块,急用。”   朋友愣了一秒之后对我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完我问他:“一句话,借不借?”   “借!借你xxxx!”他被我气死,爆粗爆得毫无保留,终于冷静下来沉声问我,“陆深,你怎么回事?上次小失误嘛,小失误。你这三个月关机不鸟我是几个意思?我都怀疑你带着小姨子逃跑了。”   “小姨子没有,小舅子倒是有一个。”我说。   “……”朋友被我的乐观所震慑,“然后呢?公司不要了?几个员工还等你吃饭呢?你这样不如申请破产算了,反正我告诉你,你这摊子事情我是不管了。”   换成一两个月前的我听到这些话,没准抓心挠肺的纠结上一阵再来上包烟,然后抱他大腿求他帮忙。   可是现在不是了。   那一天三包烟已经抽过了,生离死别经历大半,我需要的不仅是振作,还有休息。   “休息?”他骂我,“哦!您三十不到二十□□业没立家没成就想休息了,够行的啊?”   此人从在校间起就是我铁骨铮铮的诤友,直率坦白,算是人生难得的挚友。我不欲让他失望,有些事情想过去了再和他解释,所以含混道:“打算去y市开拓下业务,合伙人身体不好,舟车劳顿怕受不住。”   “扯淡,y市那么小地方,坐飞机得在隔壁市停下再坐车,谁理你这种所谓高科技玩意。”朋友收敛了声色,“……你没事就好,有事说啊。”   隔天我带着夏晨上了去y市的飞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发糖了……   没事,反正文案里都说了不虐。   想要评论~/卖萌/卖萌 第5章 chapter 5   那是沿海一个很小的县城,从飞机上看其实格局也还凑合。   夏晨从知道我要带他回故乡起就状态就有些浑噩,我调笑地安慰他:“丑媳妇也要见爹娘不是?”   夏晨笑得苦涩,摇摇头说:“你知道我不是因为……”   我当然知道。   “我们不去找你父母家。”我看着他说,——我依旧维持着这个与人交流的习惯,尽管知道眼前这双眼睛的主人已经再难看清任何。我握了握他的手,“除非你想的话。”   落叶归根。   无论他最后是不是真的决定留在y市,于情于理,应该回去看看。   毕竟也是……生养了他近二十年的地方。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明白这种犹豫和纠结,稍稍揉了揉他的后颈,向空姐要了杯水给他。   晴好的初夏下午闷热,他的手指冰凉。   其实y市风景不错,悠闲的滨海小城的模样。除了机场到市内用的时间挺长之外,也没遇上黑心司机,算是顺利的了。   虽然被朋友讥讽为十八线小城市,但其实市内面积不小人口中等,左右是不可能猛然在路上碰见什么难以面对的人。   于是在x市呆的几天算是平静,权作是旅游来此。   朋友往我要的钱的数目后面添了俩零打给我,说是签了新项目挣的。我心里记下,嘴上只是淡淡地应着。   三天后我们启程回去了,带走了y的一点特产。   夏晨没去见他父母一家,连提都没提起。   他在机场的座位上闭目休息,我买了杯热饮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见他睡得安详,把杯子换了手,伸手去拨了拨他的眼睫。   他的睫毛不密不疏,看起来有点参差,顺着我一扰动上下分了开来。   我被当场抓包,奈何皮厚坦然,把喝的递到他手上,问:“这一走可能不会回来了,真不留下?真不去看看爹妈?”   他谢过我接过去,握在手里坐正了身子低着头。   “我怎么说都是成年人,权作离开父母外出闯荡,也是寻常的吧。”他低声说,略微抬起眼睛,凝滞的目光驻留在面前一块方形的灰色瓷砖上,“反倒是以前总是被过度保护了,人也成熟得晚。”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不后悔就好。”我说,握了握他的膝盖。   他侧头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突然问我:“陆深你呢?你十五岁门一关离开家,一走十五年,你后悔过吗?”   这真是一个崭新的问题。   不得不说,当年一走,纯粹年少无知热血上头,正是年轻人最无知无畏的时候,前两年是真的没觉出酸楚的意味来,更谈不上什么后不后悔。   后来年岁渐长,明白世事不易,反倒更坚定了自己当年出走的正确,也没去想这个。   这么说的话,我大概是……不后悔的吧?   可是心里总是有些什么牵连拉扯着,让我不能肯定地做出不后悔的回答。   “另一种活法没试过,无从比较,没得后悔。”我说。   “我可能没你想得那么多情,陆深。”夏晨转过脸朝我微笑,稍稍拨动着自己的手指,“站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好像第一次明白了。我所有舍不得,只是不甘心。”   “这可真是俗套的说法,我还是喜欢那个温柔敏感的你。”我笑着靠坐到椅背上去,习惯性地去摸摸他骨骼突出的后颈,“我看到你的第一印象是,啊多么阳光多么温暖的青年啊,和别的什么人都不一样。”   他低着头笑起来,循声回头:“人在接触中互相了解,知道很多开始时的印象只是错觉。”   “……是错觉,比如我那时坚定地觉得你最多才十六。”我故意打岔,比了一个他看不见的手势,“我发誓要是你没成年,我绝对干不出来把你拐回家的事,我不敢。”   夏晨笑了起来。   “我知道有些人会抗拒,然后一再的加强最初的错觉,但我打心底里不觉得,你本来就是个很温和的人,这点没有任何出入。”玩笑过后我解释,我是很不愿意回避任何问题的人。   他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那我呢,我都从开始到现在告白都告了这么久了,怎么也给点回馈啊。”我想朝他勾个手指,奈何人家看不见,遂作罢,只得在语言上加强一下,“说两句你陆哥的好话来听听。”   他陷入了漫长的犹豫,我觉得他再犹豫下去就要登机了,放缓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也很好奇你对我的看法。”   “……烟鬼。”他突然冒出一句,抢在我去打他之前做举手投降状,“好好好陆哥,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您最近都不大在我面前抽了,不过你在医院那阵真抽挺凶的。”   我没放过说我坏话的小年轻,按过他的肩连连揉搓了几下,逼得他讨饶说陆哥好人真好人特别好一人。   然后我们面面相觑地笑起来。   “陆深你吧……其实挺好相处的。”他坐正一本正经道,我掰过他的脸让他直视着我,“你看上去特别寂寞的一个人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应该不知道来着。其实我第一次跟你搭话前注意过你挺多次了,那时候视力还不那么坏就到处看各种人,生怕以后看不着了。”   我听着有点难受,握了握他的手。   “我好几次都看到你总想跟你姐——后来知道是你姐,搭话,可是她好像除了关于母亲病情的事情根本不想多搭理你。”夏晨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每次这样之后你都会到没人的地方一支接一支抽烟,我在各个地方走,很容易就看到。”   “所以你来问我?”我接过话。   “嗯。”他点点头,忽然有点赧然地笑了,“我不是善于跟生人搭话的人,你……你其实是我第一个搭讪的对象。因为我觉得……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我和你有点相像。   “我看到了你的寂寞,就像是我不愿意承认的自己的寂寞一样。”夏晨竭力组织着句子,“患难的人互相安慰。我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其实我找上他,原因也大类如此。   “你除了抽烟之外也没体现出太多缺点吧……”他试图讨好我,“人也随和,挺好说话,还有点我挺羡慕的洒脱。”   说句实话,他真夸我,我反倒不敢听了。   心多虚啊。   我连忙打断他:“谢谢谢谢,承蒙谬赞愧不敢当。——通知登机了,走吧走吧。”   他疑惑:“有吗?”   然后我们在十个登机口徘徊了一圈,又坐回了候机大厅的冷板凳。   夏晨在我身边哼哼哈哈地笑,我脸红心虚得很想勒令他不许笑,侧过身瞥了他一眼,终于舍不得那明媚笑意。 第6章 chapter 6   在x市转机之后我拐他到北方。   理由无非我倾家荡产真没钱了。   z市是典型的冬冷夏热型操蛋天气,我在没有空调条件艰苦的办公室搬砖,打完一份市场调研的数据去招呼夏晨,生怕他这脆弱的小身板经不住北方的盛夏高温。   他正接一个电话,循声朝我摆摆手。   稀奇。   这孩子没私人电话,——我俩都买不起。所以他正在打的是我们租的办公室里唯一一台座机,接咨询电话用的。   更何况他也没什么人可联系的。   我不明所以,坐在电脑前接着搬我的砖,好一会儿听到他应了几声好挂了电话。   本来我应该去问问的,然而正好被一个客户的助理缠住了,满头大汗地应付完一早忘了这茬。   隔两天我正准备出去跑一趟,远在酒肉场的合伙人给我打电话,一叠声地喘,问我你招了新雇员怎么不问问我意见快说那人是谁这边的代理人好像很满意怎么回事?   我听得一头雾水,说我哪来的钱招新人。   合伙人说怪事,我说就是你泡了个妞来前台义务接电话那也得是个女的吧,怎么听代理的口气是个男人。   我一蒙,乐了,哈哈笑着安慰他:没事,你陆爸爸就是泡来个男人。   “变态。”他骂我,“管你找男找女找畜生。他叫什么?代理喝多了说下次还要找他接电话要不留个微信给他?”   “变态。”我骂他,“我的人。敢聊骚这单不要了!”   “哟哟哟你硬气你硬气,有种这酒你来干。”合伙人唏嘘,“不跟你扯淡,快说,这边叫我回去了。”   “夏晨。”我说,“盛夏清晨。”   回去我跟夏晨拍桌子,说哥哥还养不起你吗还劳驾您当客服陪聊?   我怀疑他真的要说是养不起,果断抢先一步揽过他的腰掐着他后脑亲了上去。   ……   ……   ……   “养得起,养得起……”夏晨服软地说,双手竭力撑着我们中间隔着的桌子,然后克制地低声抽气,“疼疼疼……”   这姿势确实不太舒服,桌前的挡板顶得我自己胸口疼,总算借势松开他,搓了把他的脸。   “结果不好吗……?”他试探着问我,“我还以为那个助理挺有意向的……”   重点被突然岔开,我……我一时竟无法借题发挥,颇有点恼羞成怒地瞪他:“好,可好了,对方代理可喜欢你了。——所以刚……刚才我……?”   夏晨摇头低笑,摆摆手说:“你别这么看我。别说这是你初……”   他话音未落,我们俩都倏地一愣。   某种难以言喻地奇异感觉猛然地升上心头,我近乎欣喜若狂地翻进隔间站到他面前,却不得不带着点极度的小心翼翼抬手抚上他眼角。   “你……你能看见?”   夏晨显然也吃了一惊,几乎整个人蒙在了原地。   我转过身站到他身后,引他到窗前,试探地问他看见了什么。   ——询问周围环境没有意义,他对失明的适应体现的最好的就是记忆力。   “远的都看不清……”他说,“但是有光。”   有光。   我眼睛一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我几乎是当即扔下了工作咨询z市最好的眼科医院,从黄牛手里拿到的挂号基本报销了我们第一个星期可怜的收益。   拉着夏晨出门的时候撞见了刚吐完一场酒局回来的合伙人,那人看着我的眼神简直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   奈何我管不了这么多了。   这是我遇到夏晨的三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不舍。   我舍不得他走。   尽管我从在医院把他带走的那刻起,就做好了必将生离死别的准备。   当还是查不出什么病因来,尽责的好几个科室的大夫一块拉着我避开夏晨跟我说了很多,我能告诉他们的只有一句“没有条件”。   我至今忘不了其中一个医生那瞬间的眼神,从那些见多了故去的人眼中浮现。   后来他的视力居然在不可期的恢复,人体日复一日的衰弱也不那么明显。虽然这本质上……是奇迹。是上天刹那的垂怜。   而凡人只需珍惜。   在z市的那一整个夏天其实也是值得纪念的日子,遥远的不遥远的未来都不必要去想,我们所拥有的是当下,也只有当下。   我并没有把那两三个月视作最好的时光,唯二的原因大概是……   我得上班。   热得见鬼。   寥寥无几的三个员工无论如何不愿意出去跑单子,让他们老板身兼数职地亲自出外勤。   人生不易,工资且拿且珍惜,奖金就不要想了。   我欠合伙人和朋友一大笔钱,不克扣粮饷搜刮民脂民膏像话吗。   我从甲的桌子上顺了颗巧克力,乙的笔筒里抽了张书签,最后从丙的垃圾桶里拔了根玫瑰,拿记号笔写上“七夕节快乐”五个大字递到了夏晨面前。   我办公室三个可爱的小公举简直要把房顶掀了,表示从没见过我这么寒酸磕碜皮厚三尺只要省钱绝不要脸的伪霸道总裁。   我横她们眼刀,一脸诚恳地看着夏晨。   夏晨没看我,看我身后。   我怀疑此间必有阴谋,待我回头后面仨人却都是一副老实巴交不敢造次的样子。   夏晨收下,跟我说:“那我请你晚饭。”然后他又抬头看看我身后,“——带上她们。”   像话吗!   这像话吗!   我跟我男人吃饭,你们一个个凑什么热闹?!   男朋友呢都?   刚分。闹掰。甩了。   ——夏晨请我,还有那谁谁谁晚饭,我能让他掏钱么啊?   花得都谁的银子,嗯?   什么败家玩意。   甲:“老板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乙:“老板正体会着痛并快乐着的人生极乐。”   丙:“恋爱中的男人都是傻逼。”   甲:“我觉得必须跟夏老板搞好关系。”   乙:“附议。”   丙:“附议。”   我一拍桌子:“还想不想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课,写得少了,还是觉得这章断在这合适。   这文快完结了,目测不会超过一两章。   其实很多细节都被非常快的带过去了,如果展开来这篇一万多字的文章不知道能写多长。   觉得没必要。 第7章 chapter 7   可能是沉浸在生活日渐走向正轨的错觉里太深,当我自欺欺人的以为奇迹真的降临的时候,迎来了命运毫不留情地迎头痛击。   在一个秋风渐起的黄昏,夏晨站在我旁边等我拉下办公室的卷帘门,突然倒下就再也没再站起来。   我至今忘不了回头那瞬间心脏猛然被重击下沉的闷痛,空荡荡的整一层办公室里幻觉般的震荡着我近于惨烈的心跳声。   那瞬间我满脑子只有两个字。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没有什么吉利不吉利是不是一语成谶的,仅仅就是一个如雷轰顶的直觉。然后我的身体抢在意识之前冲过去接住他抬腿就往楼下跑。   悲哀和惊惧绝对是能激发人潜能的东西,夏晨再轻也是一个成年人,照我疏于锻炼的体质抱他走上百十来米估计就是极限了。   五百米。   我都不知道那五百米是怎么过来的。   我一时实在考虑不了太多,脑子都是蒙的,看着急救门诊的医生护士把他推进抢救室才有点回过神,紧接着自己跌坐在地上。   起不来,刚才被骤然激发的肾上腺素突然之间抽空,我贴着转角的墙壁坐了好半天,两眼发愣地向一个路过我面前的男人伸手:“哥们借支烟。”   中年男人被我吓了一跳,不知道是看清了我穿得还算人模狗样还是脸色跟他本人一样憔悴得要命,叹了口气把刚塞回裤兜的烟盒掏出来丢给我。   我们一人一根地花了二十分钟把那盒子里剩的烟抽了个干净,站在候诊室外面的走廊上,一句话都没说。   末了我要掏给他钱,男人止住我的动作,朝我摇了摇头。   男人说:“我戒烟快两年了,她不喜欢我抽。”   这是那个脸色消沉的男人唯一对我说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手里夹着最后半截烟蒂和皮夹目送他朝里远去。   然后我转回身,手肘支在栏杆上把脸埋进手掌里。   一个月零五天后夏晨走了。   开始时他还是清醒的,只是完全看不见。   我一早把工作扔了全天候地陪着他,他艰难地摇头跟我说你还有自己的生活。   我现在的生活,一半是他给的。而那个给了我艰难岁月里全部支撑的年轻人,却要走了。   我每天都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等他醒来。   烟已经戒了,只是有时实在绷不住想抽,就用糖暂时替代着。每天都睡不着,心里一片荒凉,却下意识地期待着奇迹。   我们相遇,从开始就注定了悲剧。我却无力面对这场生死别离。   他生命的最后时间都不太清醒,大脑里的什么东西吞噬了他的思维能力。但他还能认出我。   也极其偶尔的有,清醒的时候。   他睁着那双透亮却没有焦距的眼睛凝视着病房空白的天花板,似乎念念有词。   我竭力压抑着扑天卷地的悲伤,故作镇定地将他接进我怀里,看着他的眼睛喃喃地说我在这里,我一直……一直陪着你。   其实我说的不对。   哪里是我陪他,是他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光阴,带我出了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   而我什么都不能给他。   我知道这种时候人反而不能反省,因为反省引起自责,而自责是会压垮人的。   可是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自责。   最后我靠近他唇边,竭力去听那唇舌之间空气摩擦发出的音响。   重复的音节终于在耳边渐渐的清晰。   “谢谢你。”   “谢谢你,陆深。”   我怀抱着他渐渐脱力的身躯,绝望的悲凉当胸浇下,喉头被迫缩紧,眼泪夺眶而出。   窗外狂风大作,秋雨暴击窗框,潮湿和闷热填满肺腑。下午的天色迟暮般阴沉,将人心踏至死地,不得重生。   全部的光线落到我眼里都是斑驳陆离的碎块,随着双眼长久凝固地一眨,顷刻破碎了滚落。深重的无力感终于积累到顶点,彻底的把人击溃。   有医生护士冲进来,人群推推搡搡着我来来回回,我又做了一遍当初侍奉母亲时候的事情,内心麻木,神志恍惚。   等待手续办理的时候我靠在栏杆边,毫无反应地用手指拨动着手机屏。   点开,退出,点开,退出,点开,退出。   我想,苹果还真懂给我这么空虚的人找事做,点退出都得比别的手机多点一下主屏幕。   然后我又控制不住地抹了把脸。   真空虚。   真空虚。   通讯录里还留着姐姐当初留给我的电话,我的手指在上面停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退出。   一周后我带着他的骨灰回了x市,也就是我们相遇的城市。   我在每一个他曾留下足迹的地方走走停停追思怀念。   那个画面被外人看到一定非常的可怕而且疯狂,昏暗的室内中年男人捧着骨灰盒哭哭笑笑。最后在沙发角上坐下来点一支烟,抽一口发呆到烟自己烧完,突然泪流满面。   在x市呆了三天后我启程去了y市。   我说了,落叶归根。   那天天很暗,走出去的时候风声低沉。和送母亲走的光景很不相同。   他过去的家在滨海的渔村,岸边一道栏杆外面就是潮起潮落的大海。   我替他料理了后事,骨灰没留着,循他的遗愿撒进了海里。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沉木的盒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小把的时候,我突然反悔了,把伸出海面的手收了回来。   这时却不知从哪刮来了一阵狂风,卷着那浅浅的盒子底所剩无几的灰烬扬了出去。   我的手抖了一下,盒子脱手往下坠落。   我突然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随着风向狂奔出去,半身探出栏杆外,拼了命地想抓回点什么。   手里只有空气,风,空气,风,空气。   我突然蹲下来,抱着膝盖痛哭失声。   “先生……”有男人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来,我根本不想搭理谁。   然后他也蹲下来,自顾自地跟我说话。   “一年多前有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常到这里来,一坐就是半天。我们自杀干预去和他交涉过很多次。直到半年前,他突然又出现,跟我们说,他不会再来了。他遇到了这世上……最好的人。”   男人说。   “他说他有绝症,很可能最后意识不清。如果哪一天有一个拿着骨灰盒的男人来这里,请我们一定告诉他,您是他见过……最好的人。”   我再也承受不住,起身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明天会放一篇两年前写的短篇过渡一下,写的是以前流行过的学神学渣梗,风格不会差很多但基调肯定是不一样的。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